明清两朝，读书士子有秀才、举人、进士三个晋身台阶。秀才数量庞大，一般不得当官；举人大大多于进士，特别是清代，举人数量是进士的五倍有余。进士，当然都能授官，那么数量巨大的举人，怎么处置，如何设置晋身之阶，这是朝廷必须重视的国政大事。清代康熙、乾隆先后采取措施，安置举人入仕，乾隆十七年，专为举人设制“大挑”，每九年举办一次，成为制度，直到光绪三十一年科举制度寿终正寝为止。大挑存在240来年时间，给科举给官场带来巨大动力，给社会的方方面面乃至角角落落带来巨大影响。本文引录的“慈竹垂青”等几块匾额，粗看都是祝寿、祝颂之辞，仔细阅读匾文上下款，原来题匾制匾者都是举人，都同大挑密切相关；再者，也给后人带来举人大挑的种种认识。

（慈竹垂青 题写此匾的张克振是乡进士大挑一等替补广东肇庆高明知县等职）

请看六悦博物馆征集自广东肇庆的“慈竹垂青”匾：

上款：乡进士大挑一等题补广东

肇庆府高明县知县加三级

诰授奉直大夫历署新宁县东安县高要县事

仲山张克振 为

榜书：慈竹垂青

下款：祯华贤族弟六旬加一寿旦 立

同治十一年岁在壬申子月 吉旦

下面先将此匾有关词语，略作解读：

乡进士：指乡试中式者，举人的雅称。

题补：明清时期官场缺员，奏请补充授官。

诰授奉直大夫：朝廷以诰命授予奉直大夫封号。

此匾由知县张克振为族弟张祯华六十寿诞而立，榜书“慈竹垂青”，颂扬张祯华之母对儿子的爱护、栽培。张克振举人出身，“大挑”列为一等，题补广东肇庆府高明县知县，此后历任新宁、东安、高要等县知县。尽管诰授奉直大夫，属正五品，张实任正七品知县。

（二代鸣琴 乡进士）

整个清朝，自顺治二年（1645）至光绪三十一年（1905），共计开科112次。据楚江《清代举人额数的统计》，清代举人总数达152100名；又据毛晓阳、金甦《清代文进士总数考订》统计，进士总计26849名，进士人数只是举人的17.7%。大量的举人止步于会试，逐渐累积而成为一个庞大的群体，弄不好将会酿成社会问题，处置举人入仕势在必然。清初，出现“拣选”与“截取”两项措施。凡是六品以下官员出缺，由吏部根据各地衙门咨请，为三次或三次以上会试不中者开列名单，奏请朝廷选派王公大臣对举人进行挑拣，然后请旨任用，称为拣选。康熙年间，朝廷下令吏部，划定一定范围将待选举人截出部分名单，提前二月通知待选举人赴吏部，由朝廷派王公大臣加以挑选，称为截取。拣选与截取，都是临时措施，不是常制。

乾隆初年，要求入仕的举人越来越多，朝廷决定在拣选与截取的基础上，进一步完善挑选措施。乾隆十七年（1752）举人“大挑”问世，一直持续到清末。先是六年举行一次，嘉庆二十二年（1817）起，每九年一次，成为定制。

（耄期慈勤）

“大挑”分为一二两等，一等的任知县，二等的任教职。下面“耄期慈勤”匾，就是大挑二等而任教谕的姻愚弟亚兆所赠。

上款：口口口口先生正配老孺人九旬帨辰之庆

榜书：耄期慈勤

下款：礼部乡进士文林郞拣选知县大挑二等候选教谕

姻口口愚弟亚兆顿首拜题并书

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孟冬月吉 立

帨辰:女子的生日。

耄期慈勤：受匾老孺人九旬高寿，身心仁爱慈善，勤勉谨慎。

拣选知县大挑二等：大挑制度问世，拣选成为历史名词，不过古人往往喜欢沿用旧称。上匾，落款有拣选知县又有大挑二等，其实这位乡进士有意争当知县，可是列入二等，只得到一个候选教谕的资格。

（极婺齐辉 大挑二等）

大挑有什么标准呢？据清况周颐《餐樱庑随笔》记载，大挑以同、田、贯、日，身、甲、气、由八字为标准，“同”为身材方长，“田”为方短，“贯”为头大身体直长，“日”为肥瘦长短适中而端直，都可中选。“身”为体斜不正，“甲”为头大身小，“气”为单肩高耸，“由”为头小身大，这几类不能中选。商衍鎏《清代科举考试述录》中八字标准前四字有如下解释：“同”者面方体正，“田”者举止端凝，“贯”者体貌颀长，“日”者骨格精干，如此四者为合格。后四字另有解释：“气”者形相不正，“甲”者上宽下削，“由”者上窄下粗，“申”者上下皆锐而中粗，如此四者为不合格。符合“同、田、贯、日”四字中一字，再审察其人的应对，必须言语详明，对时事能叙述梗概，对吏治素有研究者，予以挑取，所谓“人文并选，身言之试也”。选中者，分为一二两等，一等由吏部签发各省试用知县（七品），或借补州同（从六品）、州判（从七品）、县丞（八品）、经历（八品）等；二等的归吏部铨选，再经几道环节才能担任教职，分别为教授（七品）、学正（八品）、教谕（八品）及训导（从八品）。

大挑的挑选方式。据清震钧《天咫偶闻》所记，大挑钦派王大臣主持，通常以二十人为一班，按序站好，先唱三人姓名，派为知县，然后这三人出列。再唱出八人姓名，这八人不被录用，俗称“八仙”、“跳八仙”，这八人也出列。剩下九人不唱名，都派为教职。齐如山在《中国的科名》中说，大挑的“仪注极简单，也不作文，也不写字，只是设一公案，摆上应选的举人名簿，主任王爵入座，即唱名传举人谒见，十个人一班，一齐跪在面前”，等候挑选。有资料表明，乾隆五十二年开始，每班十人，一等的选二人，二等的选三人，即挑一半任职；嘉庆十三年，改为二十人一班，挑一等三人，二等九人，其余不取。

嘉庆帝曾有自述，说到他在皇子任上两次主持大挑。一次，他与成亲王永瑆、大学士阿桂、刘墉等一同挑选举人。他都与成亲王、与众大臣共同商酌，决定去取，决不独拿意见。一次，他暗中收到宾友递来一个名条，于是密记所托姓名，屏弃不予挑选。相对而言，大挑去取，基本是公平的。

（渭滨逸叟）

下面陕西渭水的这方匾额，一位大挑一等的举人签发候补知县，为了早日得到实缺，宁愿降格赴任。

上款：乡进士拣选知县借补儒学

司训宋怡驹

榜书：渭滨逸叟

下款：尊外口口刘登还老先生八十荣寿立

道光三年冬月谷旦

宋怡驹的榜书“渭滨逸叟”，将年届八十的刘登还老先生比作遁世隐居渭水的姜太公。此匾的上款颇有内容。举人宋怡驹参加“大挑”（沿用旧称“拣选”）列入一等签发知县，但是知县缺额有限，候补者太多，需要五六年才能授职。朝廷有规定，进士包括大挑一等者愿意担任教职，只要向吏部申请，随时可以上任。宋怡驹愿意就低签发，照例应当担任教谕，可宋借补儒学司训导，可见那时不仅知县满额，连教谕也是满满档档。顺便说一下，清代教官不必避籍，可以在本省任职，只要不在本府本州本县即可，也许宋怡驹是为方便照顾家庭吧。

这个宋怡驹能任七品知县，借补从八品儒学训导。苏州府吴县有个张书勋，同样大挑一等，坐上知县位置，但他不屑一个七品芝麻官，任职三年后再次参加会试，独占鳌头成为状元，传为一段佳话。

张书勋，字在常，号酉峰，乾隆时人，出身贫寒，早年就读苏州紫阳书院，受到彭启丰等吴中名儒教育。乾隆二十四年（1759）中己卯科举人；次年参加礼部会试落榜。乾隆二十六年（1761）辛已恩科再次落榜。乾隆二十八年（1763），癸未科会试，据戴璐《藤阴杂记》卷二所记：内定张书勋贡士第三名，可是复议时发现所“论”内容有错误，从名单中抽去，不得参加殿试。考官从落卷中搜得江苏嘉定（今属上海市）县秦大成卷子补上，结果秦大成幸运高中状元。张书勋三次落榜，只得以举人大挑出任知县。据钱泳《熙朝新语》卷十二记载，张没有就此歇手，公务之余，手不释卷，勤奋苦读。乾隆三十一年（1766），他以知县身份再次参加丙戌科礼部会试，顺利成为贡士，接着参加廷试，“廷对竟得大魁，以知县中状元，人称奇遇也!”张书勋先中举人，时称“乙榜”，后中进士，时称“甲榜”，属于“两榜出身”，这是科举路上响当当的身份。

（齐眉载颂）

举人大挑出身的，不少试用知县一任，或者让告老还乡，或者继续担任知县，晋升者不多，前文提到的张克振连任高明、新宁、东安、高要等县知县。当然，确实有德有才者，晋升也不鲜见，请看下面这方匾额：

上款：诰授朝议大夫湖南宝庆府知府乾隆戊申科举人李指南 为

榜书：齐眉载颂

下款：大硕德儒学生员西周老先生|大懿德待赠孺人张太君仙逝立

大清道光贰年（1822）三月初二日 立

先将匾额的某些词语释读一下：

诰授朝议大夫：朝廷以诰命授予朝议大夫封号，正四品官。李指南实任宝庆府知府，正四品；

齐眉载颂：西周老先生夫妇就如梁鸿与孟光一样相敬如宾，值得称道；

大硕德 大懿德：大，是敬辞，硕德与懿德指夫妇都有高尚的品行；

儒学生员：县或州、府的学生，俗称秀才；

待赠孺人：张太夫人已经去世，待赠，就是等待朝廷的封赠，相当于现在的“追认”，死者生前没有获得孺人荣誉，匾上特用“待赠”二字，用以激励谢家后代，希望子孙能够满足期盼。

李指南乾隆五十三年（1788）考得举人，此后至少三次参加会试，也即9年之后，具备报名参加举人大挑资格，顺利的话，那么1797年签发知县，又顺利的话，三年后晋升宝庆知府。科举考试最难的一关就是中举，时称“金门槛”，翻过了就是老爷，可以做官；翻不进，仍旧只是相公，一介穷秀才。读书士子，30岁左右中举算是年轻的，看《儒林外史》的范进，中举时已经50多岁，假如再会试三次，不就超过60岁了？再看《儒林外史》中那个给范进送钱送房子的张乡绅，举人出身，做过一任知县，最后还乡养老了。

（周元理像）

大挑试用知县，能够接连升迁者，守望庐主最熟悉的要数家乡黎里的周元理。周元理（1705—1782）乾隆三年（1738）考中举人，接下来三次会试，没能得中进士。乾隆十一年（1746），周凭挑选（大挑的前身），列入一等担任知县。举人大挑，主要挑选能办事的基层官员，选择标准正如嘉庆皇帝所述：“一等为知县求父母，二等为学官取师长，年太轻恐不晓事，年太老恐不任事，先取强壮，后取人品。”（清•段光清《镜湖自撰年谱》道光二十四年中华书局 1960年2月版第7页）这里的父母，指知县官；人品，指身体、精力和面相。当基层父母官，天天面对老百姓，财政、民事、刑事，事杂事繁，是十分辛苦的，因此首先必须考虑身体条件，其次父母官的长相，虽不是选美，但经常面对老百姓，也不能看不过去。

（周元理任职升迁表）

大挑除了年龄形貌，还看应对。王公大臣，有时会对大挑举人问话，听听口齿是否清晰，声音是否洪亮，会不会说北方官话。清朝当官都得避籍，甚至离家五百里，南方人，尤其是吴人，大多不会“京片子”（吴地称北方官话）。列为一等的，一般还得引见皇帝，由皇帝过一过目，问上几句话。因此，形貌与应对二条，是大挑选官的必要条件。后来，参加大挑的举人越来越多。乾隆三十一年（1766），列入大挑一等者多达847名。皇帝不可能逐一引见加以问话，有时选择几人，有时干脆免于引见。那么体貌长相越发重要了，因此有人说，大挑全凭挑选官员的主观喜好而以貌取人。

周元理参加大挑时41岁，身体健康，精力充沛，再加眉清目秀，相貌端正，这得益于他平时的锻炼，积极骑射击剑，读写作书之余，不忘打坐练功。对北方官话，周元理专门到杭州，请善讲北方官话的徐必昌先生辅导过，不仅能听而且能讲。周元理大挑列入一等当属自然。乾隆十一年，周元理分发直隶蠡县任知县。试用一年，由于朴实勤奋，敬业能干，通过直隶省督抚甄别，此后节节攀升，升迁直隶总督、工部尚书，加太子少傅衔。

黎里守望庐主